来源:北京晚报作者:吴昊编辑:杨雁霞2025-11-30 14:27:27

这些年,由于“弹幕文化”和短视频的爆红,许多经典电视剧得以翻红,在一众影视记忆里,《雍正王朝》凭借优秀的主创班底、经得起反复琢磨的剧本台词,让今天的青年群众为之倾倒。毫不夸张地说,无论在一天的什么时刻打开该剧集,总有不少小伙伴同时观影,并在弹幕中你来我往、各抒己见。
名剧自然就有名场面,其中被二次剪辑最多、也最为出圈的段落,来自金陵副将马国成针对田文镜的呛声,言辞粗鄙的马国成一开头就是对田文镜进入官场的途径——“监生”大肆羞辱。初看此段大有不解之意,同是为官,出身竟如此要紧。所谓“监生”,可以通俗地理解为明清两代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但是他们并不是通过严格的科举渠道进入京城学府的,要么是家中颇有财资捐助教育事业得到的名额,不然就是祖上有往圣先贤得以获取资格。
考试,这个中国人最为熟悉的词汇,在芸芸众生的青葱记忆里总是占据一席之地。其实不单是个人的必经之路,整个考试(科举)文化在隋代创立之后,就深深扎根在中华大地上,经历千年,成为影响民族性格、文化根脉的重要制度。要了解考试(科举)制度,并且从中窥得与当下今人心意相通的瞬间、脉络,或许也要做穷经皓首的学者,去卷帙浩繁的史册、典籍中寻获一二故事。幸而,有人帮助“生性急躁”的现代读者做了功课,盈盈一握间的一册小书《我在古代当考生》既可以作为进入这一典制文化的钥匙,也可以纯粹作为平日消闲的娱乐一刻,站在今天回望无数为考试烦恼,为前途担忧,又对未来充满好奇的人们,横贯千古的“我们”互相张望,露出会心一笑。
时至今日,江南贡院已经是一个历史遗址,坐落在秦淮河畔的考场已“硝烟”散尽,但有心的游人或许会感到疑惑:秦淮河自是江南最为繁华甚至聒噪的处所,何以科举重地坐落于此,不怕考生看花了眼?《我在古代当考生》作者陆蓓容在书中记录这么一则故事:徽州考生詹元相屡次参与科考,其中不乏陪同家中同辈兄弟赶赴南京应考的经历。如今想来,考试自然是最紧要的大事,恨不能提前几日到达南京入住酒店,狠狠地抱一回佛脚。然而詹先生的心态却是坦然(毕竟已经失败了几次),在赴宁的路上甚至有去西湖的规划(只是因雨作罢),在苏州好一番畅游,购买了不少特色“文创周边”,继而才有落座江南贡院的关键时刻。
这则小故事令人感到快意的地方是这位考生超强的心态,因为经过前面的介绍,读者大抵可知明清时期的科考制度十分严苛,远超今日高考的录取难度。此种极端的录取比例,让不少屡试不第者心灰意冷。但是乡试多次失败的詹先生仍旧拥有积极的心态——“考完次日,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去报恩寺塔和明孝陵狠狠玩耍一通,并且发表议论,其辞若憾:我出了考场就知道不行。”这个反应读者大抵会一笑了之,然而詹先生的自白就更离谱起来——“没关系!一个乡下人,观赏了都会盛景而归,也算值得。上一次没有把南京城玩个遍,非常可惜。今年虽然又没有考好,那无所谓;可是玩也没有玩好,没能把上一次漏掉的景点补全,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作为一个家长看来,这小子(到失败三次也三十岁了)完全没把心思放在考试上,活脱脱一个不肖子孙。但是今人还是把科举看得太简单,陆蓓容在书里调侃了现在的网文创作,动不动就给主人公们安排一个状元出身,再次也是进士及第,为了获得爽感的读者大抵不会穷究这样的背景设定有何问题,但是网文作者随意拟定的元素是多少学子悬梁刺股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在这个问题的荒诞性质上,与黄粱一梦的故事原典可堪等量齐观。更多的考生应该羡慕詹先生不俗的家底,因为赶考旅行也要花不少银子,更会艳羡他的顶级心态——“学生只是多重身份之一,而考试是一场极为正当的旅行,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如果尽数剥离了科举考试所能带来的升官发财路径,还原到为国家招贤纳士的初衷上,多数读者会觉得虚浮、不切实际。诚然科举被历代王朝应用并加以改进,逐渐成为古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但仕途机会总是高悬在考生头顶的胡萝卜。现在流行一个词叫“托举”,意指小家庭对子女教育的重视,什么研学班、素质营,每到寒暑假各大高等学府里,总会出现一众衣着统一,甚至推着拉杆箱参观的人群。殷殷嘱托不是虚言,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古以来见诸史册。
《我在古代当考生》里也为读者呈现了几个读书世家如何在科举制度中一浪顶托一浪,试图让读书的火种传递下去。几代父子之间的逸事让人忍俊不禁,时而是作为过来人的父亲教科书般的叮咛细语,比如这题应该怎么做,到了北京应该给哪位叔叔打招呼,时而又是劈头盖脸的怒骂,历数儿子不上进、对待考试不认真的心态。但是血压上升的老父亲一旦得知儿子考试之前因为焦虑而感染风寒,立刻又会变得春风沐雨,反复去信强调身体要紧,如不得意来年再试。
可以说,这册小说内的故事都可以勾起天下读书人的心底情愫,也往往只有在考试的路上,人生的单纯被限制在方寸之间的考场内外,在内是奋笔疾书的考生,在外是无数盼望的眼睛。快乐和悲伤都可以因为极小的因素铺衍开去,一旦走到了路的尽头,走向了无数可能的社会层面,这些基本情绪的生发便不由得自己,这或许是书中应有意、读者自体悟的一种维度。幸而,考试已经不再是抵达彼岸的唯一途径,无论是否被“托举”,现代社会总有适合每个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