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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瓷帆影:长沙彩瓷的一声脆响

来源:湖南文艺出版社作者:编辑:杨雁霞2023-10-20 16:55:20

《彩瓷帆影》封面实拍

原标题:《一声脆响》

文章摘自《彩瓷帆影》第二部第七章

樊翁的儿辈们不知疲倦地探索着如何在瓷器上施以色彩,让自己的产品更加独特,更受欢迎。石渚的各个作坊,各个窑工,既互相合作,又暗自较劲,像是进行一场激烈的工艺大赛。

对于色彩的追求,首先也是最为重要的便是思想观念的突破。而在夹缝中生存,以及在市场上嗅到的商机,让他们开始打破思想的藩篱,大胆而勇敢地追求色彩。他们还听说,长安、扬州等地开始流行彩画、彩花纹,远在海外的波斯、大食人更是对色彩充满兴趣。这更加坚定了他们的选择与决心。

工艺的攻关,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彩瓷帆影》书中插图

胎是骨,釉是衣。人靠衣装马靠鞍。人们总是向往美好的事物。瓷器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烧成的器物上盖有一层富有光泽的草灰釉。每当夏天,他们砍割大叶蕨草,晒干后烧成草灰,与黏土或是黄泥,以及洞庭湖潮泥一起搅拌,然后装入布袋过滤,陈腐七天后,釉液便稠密适中。

随后便是在成型的坯体表面和内部施釉。他们的施釉方法主要有浸釉、荡釉、吹釉、洒釉、淋釉等。按照不同坯体和产品,他们采用不同的施釉方法。

“湖南道草市石渚盂子有明樊家记”瓷碗(长沙铜官窑遗址管理处供图)

对于瓷碗,他们一般采用浸釉的方法。先将坯体浸入事先调制好的釉浆中,然后取出,利用坯体的吸水性,使釉浆均匀地附着于坯体表面。他们认真地看着时间,因为釉层的厚度、釉浆浓度,由工件浸入的时间决定。总会有些产品釉汁不及底足,上部有彩釉而足部露胎。

对于壶、罐等,他们基本上采用荡釉内施。先将釉浆注入坯体内部,不断地左右摆动,或作弧形晃动,然后倒出多余的釉浆。有时一次荡釉,有时两次,但不能多过两次,否则容易产生釉泡。技术熟练的窑工,只需一次,并且没有釉泡。

对于那些薄胎坯体,他们则采用吹釉的方法。用一节小竹管,一端蒙上细纱吸取釉浆,对准施釉的部位,用嘴含住另一端,釉浆通过纱孔附在器坯表面。他们反复吸釉,反复吹,让釉层厚度适中。

  …………

当然,樊翁的儿辈们关于草灰乳浊釉的制作,也同时保证了瓷器烧制的成功率和质量。他们还施以点彩。

但这些都是老祖宗传给他们的,不是他们的首创,也没有新意。

他们梦想着让瓷器富有色彩,想着在瓷器上纹饰花鸟、草木、人物和诗文警句,以便在市场上更受欢迎,但却不知道彩料从何而来。

没有任何科技依据,也没有书本知识可搬,他们只能在实践中摸索和发现。他们不断尝试着用草灰、石灰、黄泥、潮泥等原料,作为色剂。

他们发现,洞庭湖潮泥经高温可焙烧成黄色、青色,而黄泥、草灰、石灰,焙烧后呈褐色或黑色。一开始,都不理想,甚至烧成不伦不类的瓷器。他们只好扔了,重新开始。

他们继续研发彩料,用不同原料进行搭配,做成不同的彩料,再进行烧制。每次开窑,他们都抱以希望,但最后都是计划落空。他们互相交流烧制体会,他们向老窑工请教。有的窑工甚至默默无闻地埋头苦干,不断地配方,不断地施彩,不断地烧制。

彩色!是褐彩!

唐长沙铜官窑青釉褐绿彩花鸟纹标本(林安供图)

一次开窑,樊翁的儿辈们有了惊喜的发现。他们兴奋地轻轻敲击这只全新的彩瓷,一声脆响,迷醉了在场的所有窑工。那是它沉默而爆发的美,是生命冲动的表达,富有歌唱性。这一声脆响,是打破疆域和穿越历史的切分音。

他们互相握手,甚至相互拥抱,个个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们肯定不知道什么是金属元素,更不知道是铁元素起的作用,但他们搞清楚了,这种颜色的出现与一种土有关。于是他们继续采用这种土配方,不久后又烧制出褐绿彩的瓷器。

虽然色彩出现了,但还并不稳定。主要是烧制上的难度。必须在一样的气氛、一样的温度下,才能烧出满意的彩色。而气氛和温度,并不是固定的,会受到季节、天气等因素的影响。为了在偶然中找到必然规律,他们在烧制中不断摸索,烧出来的产品要么开裂,要么偏色。于是,瓦渣坪在历史沧桑中逐渐堆积如山。

在汗水和泪水中,樊翁的儿辈们终于有了色剂用料的保密配方。

《彩瓷帆影》书中插图

有了保密配方,他们的瓷器开始丰富起来。一开始,他们进行彩斑装饰,即在瓷坯上用铁或铜料涂上斑块,烧成褐斑或绿斑。也有彩斑和模印贴花装饰相结合,即以人物、狮子等模印纹样贴在罐、壶等器物上,再在这部分涂上褐色彩斑,高温一次烧成。后期以铁料或铜料在坯上直接绘成图案花纹,再施青釉,烧成釉下褐、绿彩。也有先在坯上刻、划出纹饰轮廓线,然后在线上填绘褐、绿彩,再施青釉烧成。

虽然他们在创新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但他们的创新任务依然任重道远,他们必须进一步发展更成熟的釉下彩绘工艺,让器物大面积的空白和彩色纹饰的艺术性和装饰性进一步增强,成功走出唐代从注重釉色美转移到瓷器彩绘装饰美的这条发展新方向。

当然,他们不可能想得这么冠冕堂皇。他们只知道如何让自己的瓷器卖得更好,卖出好价钱。

石渚往北五公里处,便是铜官古镇。

铜官这个地名历史悠久。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楚国便在此设立冶铜工场,铸造货币铜钱。由于这里铜矿资源丰富,又进行过铜的冶金和熔铸,铜官的工匠对铜冶金熔铸技术非常熟悉。这些知识,通过工匠们一代一代地传授,也就成了本地文化的特色。

这些资源,这些工艺,这些特色,不可能不对石渚的瓷器烧制产生影响。窑工们在一起时,总会探讨到这个问题。他们都知道,铜官的铜钱是由孔雀石加工制造的。因为孔雀石的颜色酷似孔雀羽毛上斑点的绿色,而获得如此美丽的名字。而铜官最不缺的就是孔雀石。

《彩瓷帆影》封面实拍

一个老窑工突然想到用孔雀石作为釉发色的原料。他先将孔雀石粉碎,再与之前他常用的一些原料配合在一起,研磨制成釉浆。施于坯体表面后,再像往常那样煅烧。这些对于他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但让老窑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烧制过程中坯体上出现了红色。

这是让他惊艳的色彩,也是他追求的色彩。于是,他按照这个方法不断去试烧这种带红色的瓷器。我们今天称之为高温铜红釉。慢慢地,他掌握了高温铜红釉准确的配方,也掌握了烧制这一彩瓷的气候与温度。最后,他拥有了高温铜红釉的保密配方。当然,从高温铜红釉的发现,到完全被市场所接受和赞美,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收藏家覃小惕曾向我介绍过一组长沙铜官窑烧制的高温铜红釉、铜绿釉水盂。一个是高温铜绿釉的水盂。可以看出,它并非纯绿色,而是蓝绿色,与孔雀石的呈色较为一致。一个是豇豆红的水盂。覃小惕说,原来一直认为豇豆红是清朝康熙年间的杰作,现在看来这工艺的产生能够提前七八百年了。这是烧制高温铜红釉的失败产物。一个是通体高温铜红釉的水盂。虽然它的釉色没有后世烧得那么漂亮,但却是毫无疑问的高温铜红釉。或许,烧得漂亮的早已作为商品远走他乡,而有点缺陷的留在了家里,留到了今天,成为长沙铜官窑是高温铜红釉源头的一个铁证。

自古以来铜红釉就是很难烧制成功的釉色,长沙铜官窑不仅首创铜红釉,而且在铜红装饰中有所作为,实属罕见。制作铜红釉执壶时,樊翁的儿辈们在釉药里加上由孔雀石制作的釉料,整个坯体施釉烧成后,壶身通红。他们还烧出了釉下红彩。制作釉下红彩含苞莲花纹执壶时,他们大胆地用毛笔蘸铜红料,直接在胎上作画,然后在上面再罩上一层透明青釉。烧出后,此壶青黄色釉下出现两片荷叶和一朵含苞欲放的粉红色荷花。色彩和谐,寓意深刻,意为“出淤泥而不染”。更令人称道的是,他们还在窑变釉中彩装饰中烧出了罕见的绿釉红彩,出现了“蓝天上涌现一片红霞”和“万绿丛中流动着一抹红云”。

经过近半个世纪的艰辛努力,石渚窑场生产的彩瓷在唐朝的地位便跃然提升。虽然一开始存在制作粗糙、色彩不准的问题,但无法掩盖它的魅力。土的芬芳,水的灵秀,玉的圣洁,彩的艳丽,就这样让潭州人自豪,让岳州人羡慕,让扬州人惊讶,让波斯和大食人着迷。

我努力地在恢宏浩翰的中国陶瓷史中梳理着石渚窑工们的创举与贡献。

唐长沙铜官窑白釉绿彩写意纹壶(林安 供图)

他们用智慧与汗水推进彩瓷普及,并形成风尚。之前彩瓷在南、北方瓷窑产品中所占比例极少,并未普及,而且施彩只是为打破色彩的单调,彩本身并没有特定的含义或图案。他们是第一个以生产彩瓷为主的瓷窑,彩瓷所占比例几乎达到一半,也是它叩开了国内外市场的大门。

他们让色彩从单一变成了多元,或者说丰富。以往瓷器上施彩都是一器一彩,甚至一窑一彩,他们不仅做到了一窑多彩,甚至一器多彩。彩有褐彩、绿彩、蓝彩、红彩、黄彩等。一件瓷器上往往有褐绿、红绿或红褐两彩。

他们给瓷器施彩的面积更大了。过去,施彩仅施于器物的肩、口部,或动物的眼、口等五官,施彩的面积很少。在施彩方面,他们变成了大手笔,施彩面积大幅度增大,甚至占据器表的大部分。既有北方的釉上彩,也有南方传统的釉下彩。

他们的用彩工艺越来越娴熟。以往釉下彩只有褐彩,他们的釉彩,如褐、绿、蓝、红等都可应用于釉下,而且往往两种彩相间使用。

他们打破了器物釉色的单调,同时赋予彩以特定的含义。他们“第一个吃螃蟹”,将绘画艺术植入瓷艺。绘画题材相当广泛,画师创造了许多不朽的艺术佳作。珍贵之处不仅因为它是唐人真迹,更在于它的艺术性,也是第一个将诗歌通过书法赋于瓷的瓷窑。他们最终留下近百首诗歌,其中许多未见于《全唐诗》。还有一些教人如何处世做人的警句。

他们还攻难克坚,创烧了高温铜红釉彩。

他们丰富了瓷器,也丰富了生活,丰富了时代,丰富了历史。

樊翁的儿辈们看到了什么?他们看到了不可解释的秘籍式的色彩变化的韵律,看到了市场,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而1200年后的我们呢?

陶瓷专家冯先铭、李辉柄曾说:

在一件瓷器上面出现三种色彩,一千年以前能够用三种不同金属烧出三种不同色泽的花纹,这一成就应当给以极高的评价,特别是褐绿彩都是釉下彩,尤其难得。

李辉柄主编的《长沙窑》也发出感慨:

就制瓷工艺而言,调制多种釉彩比单色釉要复杂得多。首先选料的工序就相对繁多,而且要求工匠能熟练掌握各种矿物着色剂的性能和提炼方法,同时烧制过程也有很大的难度,同一件器物上有几种釉彩,其化学成分并不相同,而各种着色剂呈色的最佳温度范围也不一样。一窑焙烧多种颜色釉瓷,或者同一器物上使用几种釉彩,欲使各种釉彩都有比较稳定的呈色,是不易做到的,但长沙窑匠师们做到了。可以说长沙窑彩瓷的成功焙烧也是窑工用火技术的进步与飞跃。

事实上,长沙窑彩瓷打破了唐朝瓷器南青北白的格局,中国陶瓷生产由此步入了彩色时代。

书籍介绍

诗意的彩瓷,堪称中华民族的伟大发明与智慧结晶。长沙彩瓷属于中国,也属于世界,它就是前往世界的路。作家纪红建从长沙铜官窑故里开始,深入探访长沙铜官窑如何南北融合、创新突破,成为世界釉下多彩陶瓷发源地、瓷器世界工厂,再从湘江出发,沿长江、东海、南海、印度洋、阿拉伯海等,打拼海外市场的艰辛而又辉煌的历程。作者以贯穿中西的视角,结合行走、回忆与历史讲述,追溯长沙彩瓷从中国走向世界的恢弘历程,既探秘中国制造远销海外的文化和经济因素,也描绘出一部数千年中西文明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进行交流的历史图景。

作者简介

纪红建

湖南望城人。著名作家,著有《乡村国是》《大战“疫”》《哑巴红军》《家住武陵源》等作品。获得过鲁迅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现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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